林慈信:舒解误会,欣赏宝藏﹕初论改革宗信仰与华人教会
笔者是华人福音派信徒,居住北美四十二年,生长在基要派、敬虔爱主、韦斯利派、凯锡克派、和时代论的圈子中。三十五年来,我接受了,并公开承认改革宗的福音派《圣经》信仰。那么,我是谁呢?是否已经变成华人教会中的怪人,一个不合群的独行侠?一个过时的「老古董」传道人?在二十一世纪的今天,我传讲的信息是否不切实际、无关痛痒?我是否已经变成一个不面对现实与教会群众,躲在象牙塔的知识分子?我的立场是否「太狭窄」(一部分同工的评语)? 抑或改革宗信仰的确有些亟需贡献给华人教会的宝藏?
今天,改革宗信仰(the Reformed faith,或称「加尔文主义」Calvinism,也称「归正神学」,意同)在教会中的影响力日增,令人注目,特别是非改革宗人士中。有时候,改革宗人士被称为「超加尔文主义者」(hyper-Calvinists,意即﹕极端加尔文主义者);被认为是不相信上帝爱我们,是不传福音的信徒。改革宗人士是否需要澄清一下真相?是否可以除去一些关于改革宗的传说,消除在我们主内弟兄姐妹中间的一些误会?
改革宗若真有宝藏要推荐、贡献给华人教会,那么我们应如何推介? 「十字军心态」与其批评者
三十二年前我从神学院毕业,在华人教会中宣讲上帝的话(从改革宗信仰的角度)。当时华人信徒中多是查经班的领袖;大部分从台湾(有些从香港)到北美来,不少受聚会所神学的影响。在那个年代,从事改革宗信仰的传播事工,华人中间,首推赵中辉牧师的基督教改革宗翻译社。我承认,当时的确抱着一种「十字军心态」,是一个新近接受加尔文主义的归信者;因此对改革宗信仰的积极推介,往往令人反感。有时会听到这种回应﹕「谈神学干嘛?这不重要!那么学术性的东西,既抽象,又不实际。重要的是追求属灵!退修会不是神学院。谈神学的人缺乏祷告,爱心,谦卑,传福音,和敬虔。」直到2000年还听到这种说法,用以响应我推动《圣经》无误的努力(更不用说改革宗信仰了)!这些批判,自然增加了我与华人教会部分人士的距离。
三十年来,可能是响应这些批评吧,我努力寻找一条有效介绍改革宗信仰的路,好使敬虔的华人弟兄姐妹能够理解改革宗信仰。1991年八月,在一个家庭退修营,我经历了一个新发现﹕原来这些操普通话(国语),敬虔的华人信徒中,不少人整天追求、谈论「属灵」,但很多在心底里并没有深深经历过上帝在基督里的大爱!他们并不一定经历过赦罪,得救的确据;并不体会上帝将称义,作祂儿女的恩典刻印在他们的心版上。福音事工是参与了,多少同工忙于奔波卖命,干劲十足,不断推广宣教上的「合作」,「合一」,「伙伴关系」。大型聚会必到。可是那种紧张、没有安宁的神情,是否说明内心缺乏恩典的印记?
我心中向主立志,要教导「蒙恩得救的确据」的真理(参看《威敏斯特信仰告白》第十八章),作为帮助华人信徒理解改革宗《圣经》信仰的切入点。1990年代,我曾走过一段充满挣扎与痛苦的路,最后深深体会到﹕「耶稣爱我,我知道,因有《圣经》告诉我」!圣诗《奇异恩典》有一句说﹕「上主曾向我应许恩惠」(The Lord has promised good to me)。从那时开始我到处宣讲﹕基督里的大爱,就是罪得赦免,称义,成圣的恩典,是可以经历到的!上帝必定守约,祂恩典的应许是可信的,祂的信实广大。上主向我应许的,是美好的恩惠! 新时代,改革宗成了新时尚?
今天的处境,与1970年代大不相同。台湾,香港,东南亚与北美的华人的教会,深受教会增长理论(即﹕市场学)与灵恩神学的影响,新福音派信仰(neo-evangelicalism)与后现代的当代神学学术在各地华人神学院的影响力方兴未艾。信主加入教会的,最多是中国大陆群体。我仍旧传讲上帝的话,推荐改革宗信仰,也看到一些正面的响应﹕一些基督徒饥渴慕道,竭力在真理上追求成熟。他们往往分布在不同教会,是隐形的少数民族。没有太多人注意到,他们在安静中发现,原来改革宗所宣讲的,就是《圣经》所教导的,「事情本应该如此」(that’s the way it should be)。很多弟兄姐妹透过阅读,或听广播得此结论,影响他们的计有史鲍尔(R.C. Sproul),麦阿瑟(Jon MacArthur),派博(John Piper),和巴刻(J.I. Packer)等。感谢主!
又有不少华人信徒,受唐崇荣牧师等领袖的信息影响,或参与归正学院,或阅读《动力》杂志,或收听广播或录音,或看网络、录像。中国教会正在蜕变,都市化;而「改革宗」,「归正」在某些圈子已经成为时尚! 这些现象,一点没有什么可夸的;都是上帝的恩典与安排。而成为「时尚」有什么价值!与得到基督比较,不过是粪土(腓三8-10)? 隐忧露面﹕改革宗圈子的一些复杂因素
进入21世纪,有些因素使事情弄得复杂。有些改革宗神学学术中心,正在挣扎保存纯正、正统的信仰。(这个现象,在非改革宗圈子也同时在发生。)一些神学家不再坚持《圣经》是上帝默示的话,至少「默示」对他们的解经没有关系。《圣经》的权威在释经学圈子里不受尊重。(校园出版的《21世纪旧约导论》,是一些旧约系转型、走样的典型例子。关于最近的发展,见2006-2007年,D.A. Carson和Richard Pratt对Peter Enns的回应与批判。)
学者与信徒的信仰从纯正、正统偏离,在教会历史上是经常发生的事,因为我们都是罪人;唯靠主的恩典,与祂话语的能力,才能保守我们的信仰。教会极需要上帝的保护!而在改革宗圈子以外的神学蜕变,就更令人担心了。今天美国福音派的教会与神学院,正在失去其纯正、正统的信仰,而这趋势直接反映在华人神学界!(这题目超越本文的主旨。)这使我的「十字军心态」更加温和﹕我已不再如乐意「无条件」地推介某一间改革宗的神学院,虽然我推介改革宗信仰的热诚没有减少。
在这种新的处境,如何教导改革宗信仰?下面是一些初步的想法。 一套整全的真理﹕不仅是预定「论」
首先我们必须承认,改革宗的信仰系统,如《威敏斯特信仰告白》和《多德信条》,《海德堡要理问答》,浸信会的《1689伦敦信仰告白》,与贺治(Charles Hodge),伯克富(Louis Berkhof),慕理(John Murray),范泰尔(Cornelius Van Til)等神学家所表达的,是一个整体的真理系统,归纳了《圣经》所教导的。因此我们必须说明,「预定的教义」(包括「无条件的拣选」),虽然非常重要,可是并不是改革宗信仰的全部!我们必须整全地介绍改革宗信仰,介绍整个系统。 笔者在教学中,很少以预定「论」作为介绍改革宗信仰的切入点,也不用预定,拣选的教义作为改革宗神学的焦点。我会努力的介绍上帝立约、守约的信实,上帝是盟约的主…等真理(见John Frame, The Doctrine of the Knowledge of God,第一章;和Palmer Robertson, Christ of the Covenants),同时不断宣讲上帝赦罪、救赎的确据,圣灵在信徒心中的工作(见Sinclair Ferguson, The Christian Life: A Doctrinal Introduction,我们已将中译本出版﹕《盘石之上》,可网上免费下载﹕www.ccim.org图书馆)。因主的带领,最近几年没有太多机会直接开「系统神学」的科目,因此我开始在「恩典的约」(旧约《圣经》神学),「上帝的国」(新约《圣经》神学),和保罗的《圣经》神学等科目上作一些编译,准备。这方面的作者包括﹕霍志恒(Geerhardus Vos),Herman Ridderbos, 克爱蒙(Edmund P. Clowney,著作中译有《天命与你》),Palmer O. Robertson,葛理齐(Richard B. Gaffin, Jr.﹕《圣灵降临剖析》的作者)等。我深深感受到清教徒的敬虔神学是多么的成熟,里面藏着多少的智慧;因此也到处推介。亚当斯的《圣经》辅导(nouthetic counseling)也是一个非常实际的切入点。换言之,我看见,推介改革宗神学,并不一定需要同时推介其标签(品牌),特别不必常常将「预定」挂在嘴边(这里并没有误导非改革宗人士的用意)。我的学生,听众往往听到一些以前领受不同的东西;因此会自动提出预定「论」的问题。在问题解答时,我会扼要地解释。 2008年一月,我开了「神学学习入门」的课程,首先讨论的几个题目是﹕ 什么是敬虔?--必须建立在恩典,称义,成圣的基础上;如何认识上帝的旨意?--我们的目标,动机,与准则必须以上帝为中心,以《圣经》为基础;当我们奉献自己终生为主所用的时候,上帝如何塑造我们?讨论这些题目之后,才处理﹕神学是什么?神学教育分几种?普遍启示、《圣经》论等。 除了「恩典之约」的教义、上帝的信实、恩典的确据以外,改革宗的教会论,和以文化使命来响应平信徒面对的社会、文化问题,都是有效的切入点。一百年前,荷兰首相与神学家凯伯尔宣称﹕「世界没有一方寸地土,耶稣不说﹕『是我的!』」 敬虔,恩典,教会生活
第二,我们必须坚持,《圣经》教导的真理(即教义)是为了我们过敬虔的生活。反过来说,真正的敬虔必须建立在《圣经》真理的基础上。因此我们必须有敬虔,谦卑,和温柔的馨香,即圣约神学院强调的「恩典取向」(近年易名「恩典基础」)。这原则在某些圈子中尤其重要。有些被改宗信仰吸引的弟兄(特别是弟兄),被激情的改革宗信息和宣讲改变了,自然就会效法某些类型的讲道法,可是在个人成熟,恩典,待人处事,和内在能力方面,却不一定有相称的长进。就像我以前「十字军心态」时期一样。
结果往往是,为地方教会带来争吵,破坏和睦。我们改革宗人士,在同工们看来是傲慢的,只会批评的,不关心人的。
我们必须在讲道和教导中强调恩典,也以恩典从事《圣经》辅导;我们必须在传福音时坚持宣讲古旧的「恩典的古音」;可是必须同时高举上帝的律法﹕不是靠律法得救,而是高举上帝的圣洁与圣洁的标准。在我读神学的时代,薛华(Francis Schaeffer)和他的师母(在中国出生),和米勒教授(C. John Miller)与他的师母实践了彻底的「开放家庭」事奉道路,让许多人感受到改革宗信仰是有血有肉的(参《回来吧,巴芭拉》Come Back, Barbara
一书)。若能教导清教徒的敬虔,必定对推介改革宗信仰的实际,与经验层面有很大的帮助。 「恩典」的意思是﹕我们必须更彻底的面对自己的软弱和挣扎,必须在上帝面前更加坦诚。我曾分享自己在1990年代面对所谓「自卑」的问题。我发现,很少改革宗男性愿意这样作。其实,不论神学立场,大部分的基督徒都不愿意在别人面前揭露自己的挣扎﹕这是否因为惧怕自己会失去人前作领袖的「形象」(上一代称为「面子」)?
在上帝面前的坦诚,与其带来的在人前的透明(当然,如何表达透明需要智慧)﹕这就是我在威敏斯特神学院从米勒教授所学到的。米勒着有《悔改与21世纪人》一书(Repentance and 21st Century Man, Christian Literature Crusade)等书籍多种。另外,《圣经》辅导运动也带来一些好书,如﹕When People Are Big and God Is Small
(参﹕ www.ccef.org;中译本在编辑中),帮助我们理解﹕很多时候我们惧怕别人怎么看自己,而胜过这方面的束缚,必须先面对上帝,敬畏上帝。这是否是改革宗人士在目前和未来的年日需要遵循的道路?
第三﹕我们必须努力教导,并实践改革宗的「教会论」(doctrine of the church)。华人教会往往看不到改革宗教会的好榜样。究竟一间改革宗的教会应该是怎么样的?我们当然不敢用人为的方法,特别用市场学和操纵人心的技巧来使教会在人数上增长;不过,近年来的确有改革宗教会生活的书籍面世,注重﹕一间健康的教会是怎么样的?(参﹕Harry Reeder, From Embers to a Flame和Donald MacNair的多本着作。) 属灵权柄
第四,与上述数点有关的是,我们必须忍耐,用耐心教导改革宗信仰,脚踏实地,与地方教会的牧师传道,长老执事分享。上帝的话,经过一段时间会扎根,结出果子。笔者认为这样作,让圣灵改变一位、一位同工,生命,比吹起号角,「让全世界知道」我们是改革宗的,更为有效。我们属灵的权柄,我们的效果,我们的影响力,与上帝的话如何在我们的受众生命中成长,是成正比例的。
在这方面我发现,缓慢的,耐心的,以地方教会为本的长期教导,用十年、或几十年的工夫建立影响力,不一定是最受欢迎的做法。今天所看见的现象,让自己想起以前充满着干劲从事组织,「动员」,计划,统筹等事工的阶段。人声充满着兴奋,盼望,活力。事情过后,大型聚会结束了,尘埃定下来时,究竟什么最重要?上帝话语的功效,与圣灵深层的动工最重要。而上帝话语和圣灵的工作,主要在地方教会中进行、持续、开花、结果。 谁是家人?
第五,在我接受神学训练的年代,改革宗与非改革宗的教授们很少对话。这一切都改变了。其实,我求学的当年,在院长克爱蒙(Edmund P. Clowney)的带领下,傅兰姆(John M. Frame),米勒(C. John Miller),简河培(Harvie M. Conn,着有《现代神学论评》)都致力在福音派大家庭中建立彼此了解的桥梁(这些教授,只剩下傅兰姆今天仍然健在)。克爱蒙院长曾在IVCF的尔班拿学生宣教大会传信息,19,000与会者起立鼓掌以示谢意。后来Vern Poythress教授探望达拉斯神学院,和时代论神学家有友善的对话;也有达拉斯神学院的教授在威敏斯特神学院毕业典礼上作讲员。
今天我承认,所有相信、承认《圣经》的默示,无谬,无误的都是我的弟兄姐妹。这当然包括时代论者,浸信会(和其它宗派),阿米念主义者(尤其是韦斯利派的,很多不过反对预定「论」而已,不是真正经典的阿米念主义者)。
这些非改革宗的弟兄姐妹是我的家人。我在阿米念(韦斯利派),圣洁派(凯锡克主义),和时代论的圈子长大,即1950与1960年代的香港教会。我曾经历改革宗的教导,度过「十字军心态」时期。可是,今天我不认为这些观点是异端(虽然多特会议Synod of Dort这样宣称)。当然,我会提出正确解释《圣经》的方法与结论,可是这是在「家里」进行的,是一种贡献。不是「打仗」。 值得关注的趋向
可是有很多的学者和他们的观点是值得质疑的。华人教会中有些神学家自称改革宗,却深受新正统神学(巴特Karl Barth,布伦纳Emil Brunner)的影响;他们热爱存在主义(如﹕祁克果Soren Kierkegaard,尼采Friedrich Nietzsche);近年来有人推崇莫特曼 (Jurgen Moltmann)等。上文已经提到,不少福音派《圣经》学者的解经原则,差不多完全不理会《圣经》的默示。他们若自称是「改革宗」,是什么意思?「改革宗」这个标签,是否指「任何不喜欢非改革宗、反改革宗神学的人」?像有人认为,「福音派」就是指「任何喜欢葛培理的人」? 无论如何,我坚持《圣经》的默示,无谬,无误,《圣经》的完备性和清晰性(参﹕《威敏斯特信仰告白》第一章)。九十年代,我和一位时代论的神学教授,在《今日华人教会》有一段辩论式的对话;感谢主,这是非常令人鼓舞的事。(若对于如何从改革宗长老会的角度来推动教会合一,参﹕傅兰姆John M. Frame, Evangelical Reunion,不幸已绝版。网络上可取阅:http://www.frame-poythress.org/frame_books/Evangelical_Reunion/Preface.html)这种坚持,使我在华人神学工作者中成为少数民族,或「怪物」。
第六,在二十一世纪有效地教导改革宗教义,兴起改革宗的牧师、开拓教会的宣教士、长老、和教师,是否可以不透过现成的神学院制度?(笔者是以一位正规神学院的毕业生和目前的教授的身份提问的。)在中国大陆,这种另类的装备,绝对是可能的。正在国内进行的训练事工如雨后春笋;将来必定更多。海外华人教会呢?一些尝过改革宗宝藏的智能的平信徒,会不会对现有的教会讲台与神学院失望,甚至绝望?我们改革宗的圈子会不会越来越闭门造车,越来越傲慢?
我们的目标是什么?应是一个「群众运动」(people movement),就一群影响社会、群众的牧师和教会﹕而不仅是一队自鸣清高的「十字军」。如何达到这目标?当然,只能靠圣灵的能力。我们能作什么,应作什么?应鼓励一些圣灵兴起的领袖,为他们提供装备﹕一套符合现实教会与生活的装备过程。(参﹕Harvie M. Conn, Eternal Word and Changing Worlds,最后几章;Harvie M. Conn等, The Urban Face of Mission. 关于非学院式的神学训练,参﹕Robert J. Clinton的著作﹕The Making of a Leader, Leadership Training Models,
和Leadership Emergence Theory。)
本人在华人神学生中间的有限经验暗示﹕有决心、热心装备的信徒,大有人在。我愿意继续致力寻求最有效,最适切的方法来鼓励,推动,强调恩典,敬虔,教会生活,和领袖的塑造﹕愿上帝话语的大能开花结果。
同时,愿我们这个改革宗的大家庭﹕信徒,传道,会众,不断靠主的恩典长进,迈向成熟。
Redondo Beach, CaliforniaJanuary 24, 20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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