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虎庙：别把执政党搞成了地下党

杨宁

　　我们车间的党支部书记李头儿有句著名口头禅，說出來嚇死你“别把执政党搞成了地下党”。这话原是对着车间工会主席，共 产党员赵头儿说的。却后来不胫而走，成了李头儿的党训。
　　赵头儿——优秀共 产党员、连续三年的厂级劳模、据说厂党委书记极其看好赵头，亦有风传：赵头即将被提拔，任主管思想政治宣传的副厂长。消息传出，心情最是复杂的当然非支部书记李头儿莫属。眼看着自己的手下就要“赵出于李胜于李”，脱颖于己之上，心情自然不那么平衡。
　　我就是这个时候上任工会干事的，第一天先由赵头儿训话。
　　“你不是共青团员，更不是共 产党员，这个我当然知道，但是你嘛有写字画画的才能，其实你也就是仗了这个，否则不会……因此，你要好好锻炼。”
　　我满口应允，“只是懂得不多，还的您亲自教导。”
　　赵头儿交代我三件事，说是想做个好干事必须先做好这三点。其一：每天读一篇毛主席的文章，最好会背；其二，凡一切工会所需文件、报告、总结等文字东西必须由你来做，并且要及时完成。我心想做干事的不就是做这些嘛，烦是烦点，没有人爱写文章，但在我则是当作了饭碗。想想，从此不再轧钢机前站班，再烦能比轧机前又累又热烦吗？之后赵头儿带我去厂食堂吃午饭，又神神秘秘的給我交代了要做好工作就必须做好的第三件事……
　　正值推荐工农兵大学生的那时节，车间里百十号适龄青年为此争得不可开交。李头儿开大会动员：“大家可以公平竞争，但竞争归竞争，一切还得服从党的决定……”李头儿找许多人谈心：“名额少，想去的又多，大家要学会自己給自己打分，先看看自身条件够不，否则耗费了精力，竹篮打水一场空，我看着也于心不忍。”李头儿給大家的规定条件一是要党团员，二要思想好，求进步，三要出勤劳动工作积极。这样就打掉了一半。后来又风传李头儿暗底下说还要看出身，说啦：还是要坚持有成分论，不唯成分论，重在政治表现……此话一出，报名的人又去掉一半……几番下来，末了一看剩仨人，大家顿时明白——仨人里有一个正是党支部书记李头儿的小女儿，电工班刚刚由外车间调进没几天的学徒。李女恐怕就是几十年后流行全国的“移民考生”雏形。
　　“这还了得，营私舞弊，还是不是共 产党员？”赵头儿的态度强硬，可还一时不能强过李头儿，毕竟自己被提拔厂长的事情还欠笃定，现在依然是李头儿手下的一名小党员。不过赵头未必就心甘，赵头对我说：“现在是该你表现的时候啦……”
　　那个月是我上任工会干事第一月，还没干什么活儿，到月底，赵头儿就先给我报了个红包奖金大满贯，口袋儿里的银子徒增250，可我上任工会干事才第一月，就觉着自己还没干什么呀。
　　下面是我受命于党员赵头儿对支部书记李头儿所做的几件事情——分别找凡被李头儿谈过话的报名青年一一做好其思想工作。我对他们一律说“工会赵主席的意思是党相信你们在大是大非面前立场坚定，你们要拿出朝气来和李家女儿斗斗……”；我还统计了所有凡倾向同意李家女儿上学的人的名单，作为黑名单交给了赵头秘藏，赵头儿说这些人最顽固，多的是有求于李头的，他们的思想工作由他去做；
　　工会主席暗整支部书记这事，后来被李觉察。李大概心里想了：骂他几句儿吧，不行，这家伙一旦入阁做了副厂长还不整死我？！可是不说，还装不知道，这也太便宜他了！左右为难。后来在全车间大会上，李头儿就只好公然那么一句表示了对工会主席赵头儿的愤懑——有事做到明里，别把执政党搞成了地下党啊！
　　那件事情过去好多年了，后来我们那家钢厂也在改革开放的大潮中破了产，倒在了沙滩上。有一年老工友们在西安聚会，看着这些业已白发的当年工友，我想起一事：那年好像为了俩头儿的勾心斗角，事情闹大到最终被厂里点名取消了我们轧钢车间的工农兵大学生名额，真两败俱伤啊！
　　有一工友就驳斥我，你当年是工会干事，你是真不知道还是装不知道啊？我问他这话怎讲？那工友说这么件事儿——那年你好像是辞了职，下了海对不？那年是在全厂大会上由副厂长宣读了对轧钢车间取消工农兵学员名额的决定是不？
　　我连连点头说是，那些事情我多少是知道一些。
　　可是你还记得那宣读决定的副厂长是谁？是轧钢车间的工会主席赵头儿对不？那时候他已经升任厂长，主管的正是思想政治教育和职工教育一块对不？看来你还都明白啊，可是你想到没有，几年后，厂里总调度室来了位大学毕业生小赵，这个赵呀，正是已经退了休的赵副厂长的大公子……想明白没有你？
　　“不会吧，”我怀疑道，“赵做工会主席的时候可没有一个儿子在轧钢车间当工人呀……”那工友说：“名额既然收归厂有，那么由厂里再分配分配给谁？咱们下头的谁又能知道呢？”可是我清楚知道赵头儿的儿子那年才刚刚高中毕业，赋闲在家，是那当年的“待业青年”。更不是钢铁厂的在编职工呀。
　　这就是我要讲的嚇死人的那话“别把执政党搞成了地下党啊！”的历史来由。如今忆起，还是那么真真切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