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农村“家庭化养老”的传统缺陷,加上市场经济带来的新变数,使得“社会化养老”迫在眉睫。然而,由于各种条件的限制,商业保险及慈善救助迄今极少进入河南的农村地区,政府仅在新农合、低保和敬老院三个方面有所作为。这种情况下,宗教信仰在“社会化养老”上起到了令人意想不到的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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政府的“三板斧”
关于河南农村的社会化养老,迄今政府主要做了以下三项工作:一是到2008年底前,全省实现“新农合”全覆盖,缓解了农民因病致贫、返贫的状况。二是全省半数左右乡镇设立了敬老院,对40%以上的五保对象集中供养。三是农村低保。政府对家庭人均收入低于当地最低生活保障标准的农村贫困居民进行差额救助,2008年的救助标准是每人每月40元以上。>>
河南的农村合作医疗从2005年开始,如今参合率达到91.8%,农民小病在村卫生所看,大病在乡卫生院或县、市医院住院治疗,医药费可在起付线以上、封顶线以下按规定比例报销。但这些钱,对于贫困地区的农村老人来说,仍是杯水车薪。>>
在有的村医务室,一小瓶1.9元的红花油就卖到了12元;到城里医院看病,一个感冒得花上百元,一个外科手术没有三五千元下不来。焦作市修武县一位村卫生所医生说:“在村卫生所看病,医疗证上的12元钱划完就不再免费了。有的人就想去乡卫生院住院,因为费用可以报销。实际上,乡卫生院收费的名堂很多,你去他那儿治病,报销过以后比在村卫生所还贵。去年上半年,患者在乡卫生院住院的报销比例是75%,7月1日后县里调到了60%;原来报销是‘零起步线’,后来起步线也调整到300元,目的就是控制一些慢性病患者,不让他们去乡里住院,还让村卫生所治。”>>
目前,河南县级和乡级医院患者住院报销起步为300元,报销比例60%~80%;而省级医院报销起步为800元,报销比例为40%。封顶线由2006年的1万元提高到了2008年的3万元。然而,近年来农民患癌症等重症概率呈迅速增长趋势,他们到高等级大医院诊治,医疗费用少则上万,甚至几十万元。参合补助对于这些重症患者的实际帮助甚少。
另外,老年人本来就身体不好,由于农村年轻人大多外出务工,老人的病犯了,往往无人督促检查、治疗。“新农合”要求医疗费必须由患者先行垫付,有些老人甚至挪借不到这笔资金,只能“小病拖,大病挨,快死才往医院抬”。
集中养老和低保覆盖面过窄
2009年1月10日,暖暖的冬日下,三门峡市湖滨区交口乡敬老院的老人们坐在新楼下的墙根晒太阳。
交口乡敬老院始创于1970年代,以前是窑洞,后来是平房,2006年盖了楼房,条件大为改善。院子里还有五颜六色的健身器材,宛如一所幼儿园。交口乡共有55名五保户,其中30人在这里集中抚养,另有25名分散抚养人员,政府每年发1100元的补助。
交口乡敬老院的女院长说,国家对每位院民每年补助1600元,但远远不够他们在敬老院的开销,缺口资金由区财政支付。敬老院里有医务室,院民们小病在这里看,大病送乡卫生院或市医院,费用全部由财政支付。
2008年,河南实现了省政府承诺的“40%以上的五保对象集中供养”的目标。敬老院是社会化养老的一个好办法。但是,乡镇敬老院的入院门槛很高,按照国家规定,能进乡镇敬老院的只有农村五保对象,即“老年、残疾或者未满16周岁的村民,无劳动能力、无生活来源又无法定赡养、抚养、扶养义务人,或者其法定赡养、抚养、扶养义务人无赡养、抚养、扶养能力”的人,即俗称的孤寡无依、生活不能自理之老人(或孩子)。全省现有农村五保对象47.41万人。
实际上,由于经费及工作人员等条件限制,生活完全不能自理的孤寡老人,敬老院还不接收。交口乡敬老院的女院长告诉记者:“我们乡凡是智力差的、卧床不起的、不能适应集体生活的五保老人,都不能进入敬老院,他们属于分散抚养对象。”
河南省农村低保始于2006年,是对农村特困户救助制度的完善和发展。全省现有农村低保对象262万人,2008年人均救助标准51.65元。农村低保的本意,是把农村最低生活保障线以下的贫困户,生活水平提至保障线以上,但由于具体名额的限制,对于普遍贫困地区的农村,就显得覆盖面过窄了。
记者在三门峡和焦作市的一些村庄还了解到,农村低保领域长期存在着一些不正之风。由于农村的人均收入水平难以精确统计,虽然按照河南省政府的要求,农村低保要经过户主申请、村委会调查、村民代表会议讨论通过并张榜公布、乡镇政府初审、调查并报送县级民政部门审批,最后由县民政部门发证并张榜公布等多道手续,但有些村的干部从来没开过会跟群众说过低保的事,贫困户也不知道如何报低保。农村低保的名额,往往被村干部的亲属顶了,真正应该享受低保的,反而享受不到。
灵宝市大王镇有四五个村,村民长期为低保问题上访,认为村干部把低保名额给了亲戚、朋友,群众对此有意见。大王镇的沟北村,因为群众闹得实在厉害,镇政府干脆将该村的30个低保指标收回作废了,村支书随即也辞职不干。
无路可走时找谁
在三门峡市的乡下,每到礼拜六和礼拜天,平日萧疏清冷的乡村路上,只见三三两两的妇女和老人络绎于途,踽踽而行,他们都是去教堂做礼拜的。
据不完全统计,截至2008年底,三门峡全市有宗教活动场所252处,教职人员584人,教徒111851人,其中道教526人、伊斯兰教3697人、佛教10365人、基督教97263人。
2007年夏天,56岁的陕县峡石乡农民刘百军患了肝病,他跑来跑去,查了半年,最后查出是肝癌。家庭贫困的刘百军并未住院治疗,而是跑回家去等死。两个多月后,村里的基督徒说服了他,开车将他送到50公里外的三门峡西站教堂。刘百军住在教堂里,教友们天天为他祈祷。刘百军虽然身体依旧疼痛不止,但精神却好了许多,感激之情也与日俱增。在生命的最后两个多月里,刘百军成为一名虔诚的基督徒。他去世后,这家教堂又陆续收留过多名绝症垂危的病患,为他们祷告祝福。
陕县南沟村里1/3的村民信仰基督教,80%以上是女教徒。这个村的支书说:“俺村有个叫陈妞娣的老太太,70多岁了,患有气管炎。她的娃在外打工,媳妇也不在屋,信教的人天天去给她生炉子、做饭、打扫卫生。我都感到很惊奇。”
近年来,河南农村地区几乎“乡乡有教堂,村村有信徒”,河南成为闻名全国的基督教大省。在豫北的焦作市等地,还活跃着假借基督教名义的“哭喊派”、“七灵派”、“东方闪电派”等教派,与同村的基督教家庭教会争夺信众。这些信众2/3以上为老年妇女,很多是在“受到外界打击,无路可走”时,接受基督福音的。
“我们这里因病信教者最多。”焦作市修武县西常位村的孙保来说。“主是创造世间万物的神,你信靠主,你的病就会好了。”这个村现有50多名受洗信徒,村里经常参加聚会的信徒还有一二百人。每年春节,教徒弟兄们给村里的五保老人贴春联、送米面。村里年愈80的老太太翟桂英,没有儿子,4个女儿都出嫁了。每逢天降大雨,弟兄们都要去她家照看房子。翟桂英本人也是一位基督教徒。去年年底,她将自己的宅基地奉献出来修建教堂,建设费用来自信徒奉献及附近一所教堂拨款。现在这所教堂已快建好了。
信仰的社会功能
河南灵宝市的基督教,于1919年由瑞典牧师鲍耀渊传入,解放初期有信徒846人。“文化大革命”期间,灵宝教会停止活动。十一届三中全会以后,宗教信仰自由政策得到落实。到2005年7月,灵宝市基督教两会有教堂25个,聚会点31处,信徒3.5万余人。
灵宝市大王镇重王村的基督徒樊向奇说:“我们村信教的有70多个人,每礼拜天晚上学习基督教理论知识,礼拜三晚上教唱赞美诗。教堂有唱诗班,村里有几个懂乐理的,在唱诗班学会了就回来教我们。我们的教堂在西王村,有信徒1000多人。全镇教徒将近3000人。”
57岁的樊向奇,儿子在三门峡西站打工,自己和老伴、孙子留守在家。樊说:“这里人均土地9分6,种田赚的钱仅能顾住吃穿,要想花钱,还得外出打工。”
由于村里大部分年轻人16岁就外出了,常年在外,村里发展年轻党员很不容易。现在重王村共有56名党员,60岁以上的有30名。2005年至今,重王村只发展了2名新党员,基督徒倒发展了二三十名。
“村里信教的老年人占一半以上。”樊向奇说,“谁有了烦心事,我们去教堂里给他劝导、祈祷。年关前,有经济困难的教徒家庭,教会直接插手帮助他,因为教堂的收入是信徒奉献的,也要用于信徒。也有的教友会主动去向困难家庭施舍,教会要求这种行为必须出于甘心。每年圣诞节是教徒们最大的活动,我们要去教堂表演圣剧、舞蹈。”
樊说,村里有个信教的老太太,70多岁了,丈夫早已去世。女婿前些年不知何故喝药自杀了,女儿精神受到刺激,跑得不知去向。老太太孤身一人,生活困难。她少女时代就是一名信徒。于是,教会的兄弟姐妹们就伸出援手,主动排班,每天两人为她做饭,从1998年一直做到2002年。老太太神智不清,爱骂人,有时骂得很难听。但教友们不嫌弃,还从自己家里做好饭,给她送去。2002年她去世后,教友们又按照基督教的仪式,为她举办了葬礼。
村里的基督徒,百分之七八十是女信徒,这是为什么?樊显然未曾考虑过这个问题。他笑道:“可能因为男的忙,没时间?也可能是男的爱赌博,信了教就要受约束,所以不愿信教。”
研究“三农”问题的三门峡学者尚柏仁说:“农民外出打工,家里留守的妇女很可怜。一是她要干所有的家务活,还要伺候老人,二是村里所有的人情往来,她都要承担。另外,她们的性生活也非常苦闷。有的男人外出打工,在外找了相好,开始一年回两三次家,后来两三年不回一次家,打电话来也是问候老人、孩子,不问女人。另外,女人独自在家,往往被村里的无赖、光棍所觊觎,易遭性侵犯。在这种情况下,女人信了教,精神上会得到安慰。”
农村女人信教的多,还因为她们很少去过家乡以外的地方,生活得如同一只井底之蛙。在农村这个“重男轻女”观念普遍盛行的地方,基督教以相对崇高的女性观为依据,逐步促进女性的自我发展,提高女性的自我地位,并能在家庭内部、村落成员间唤起同情心。因此,基督教进入中国的农村,对女性有着比男性更重要的意义。
河南农村基督徒的文化程度低,信仰水平良莠不齐。樊向奇说,老百姓得病、患难时信教的多。本村有位50多岁的农妇,患了喉炎,信教后病好了,又不信了。樊笑称,这些人属于“信心不坚定”。
贫困的家庭没有为任何一种疾病保留储金,而疾病却可能出现在人生的任何一个阶段。家庭经受的磨难有多大,被考验的事情就有多少。樊向奇说:“圣经要求信徒要经常聚会,不要中断。我们也经常串门,一起去看望孤寡老人,为他祷告。村里有的年轻人还劝老人:‘我打工不在屋,你就信教吧,好有个精神寄托。’”
村里只要信徒家有红、白喜事,教堂的唱诗班就来了。但“农村的事难办,都是大家庭,有的人信教,有的不信。” 樊向奇说,以前重王村只要有人去世,他就去人家家里,劝说人家举办基督教仪式葬礼,有一次被人揪住,打将出来。2002年,他自做了一架灵车,用三轮车的下盘焊上一个大的车体,放上棺材,两三个人一拉就走了。
自从樊向奇做好灵车,不需要很多人抬棺,几个教徒拉起来就走了,基督教式葬礼得以经常进行。不信教的人家也可以使用他的灵车,每次收费10元,樊说,这只是维修和保管费;自从他的灵车做好后,村里至今无人再抬棺材。
“以后,必须事主全家先统一意见,都同意采用基督教方式,我们才去主持丧礼。”樊向奇笑道。
作者:石 破 来源:《南风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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