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渠敬东:文明在走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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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容提要】 走廊是一种文明复合体,走廊研究是一个综合性和全局性的学术领域,关涉文明议题。文明所提供的,是一种普遍化的世界图景,是一种存在或认识论上的宇宙观,将人世、历史、自然乃至神圣存在皆纳入总体构想之中。同时,文明也必须具有融合多文化、诸文明的能力,通过保持一体与多元的平衡而获得发展。走廊作为多文明共存的地域,始终具有多文明交通、交流和交融的特征,形成连接与断裂、保存与消融、化合与分解的多重关系,通过在多文明格局中不断学习和借鉴,进而自我转化和再生。西南地区的鸡足山和西北地区的圣容寺,皆为走廊文明的交汇点,连接着古今历史与内外世界,可谓文明复合体构造的典型范例。

【关键词】 文明,文明研究,走廊,鸡足山,圣容寺

一、何谓“文明”?

走廊中国研究,是一个综合性和全局性的研究领域,也是一个文明议题。走廊是一个文明复合体,就其本质而言,即为一种文明问题的出发点。单就地理分布和历史沿革来说,走廊是一个区域,但这个区域是多个文明相互交通、交往、交流和交融的区域,涉及古与今、内与外、中心与边缘、本源与流变的多重交互关系。这是问题的关键所在,是一个非常复杂的系统,是文明生发、存续、转换和再生的节点,需要做一种新式的现象学分析。

自近代西学东渐以来,“civilization”一词一直被迻译和作解为“文明”,因此,直到今天,我们所说的文明研究,自然离不开“civilization”所构成的理论化想象,即一种“civilize”或“civilized”的动态过程①,比如诺贝特·埃利亚斯的《文明的进程》②,是最有代表性的解释。很显然,从西方文明的角度说,古拉丁文所说的“civis”和“civilis”,是词源学上的根据,即以一种城市化的图景来理解文明,其派生而成的词语“civitas”,则表明了一种所谓文明的属性特征。可以说,在西方文明传统中,所谓文明,即是城市的传统,市民或公民的传统,其衍生而成的公民身份、公民权、集体乃至国家,即构成了文明本身的实质性内涵。③若进一步溯其源流,自然与希腊人的城邦(polis)实体有关,这构成了文明的基本单元,我们今天所说的政治体(polity)或政治学(politics),构成了对文明或文明研究的核心观念。无疑,亚里士多德是最早甚至最完备的奠基者。

近代城市国家的兴起,进一步强化了上述解释的脉络。无论是马基雅维利、霍布斯,还是卢梭、孟德斯鸠,皆从公民的角度理解文明问题。霍布斯发表于1641年的《论公民》(De Cive)④,即是例证。因此,这一文明概念,一开始就包含着公共性的涵义,特别是伴随着资本主义的发明与生产、产权与交换、国际贸易与资本市场等迅猛发展和极度扩张,马克思所说的“世界历史”的时代到来了。随之,人们的言谈举止、着装服饰、交往礼仪等,也越来越公共化、文明化了,这就是埃利亚斯所讲的故事。



其实,所谓文明化的过程,恰恰印证了文明问题关涉古今之间的纽带,可以说,这个问题的根本,又在于其规定着一种文明对于自身和世界的总体想象或构想,既不可替代,又无法与其他文明完整地共享。同样,文明的逻辑也是一种辩证的逻辑,拿西方传统来看,越是强调和推广其中的公共性,就越会突显自身认同,即我们常说的“identity”的问题。无论是自我和个人,还是群体和国家,甚至是法权或民族等支柱性的观念,都要回到这个问题的界定上来。⑤马克思就看到了其中的二重性,市民社会越社会化,其私人化的特征也越强,市场越加公共化,就越离不开私有制的基础。诸如“想象的共同体”,或西方普遍开展的平权运动,都有这样的特征。更重要的是,西方历史上的政教关系会涉及文明更大程度上的分合问题,涉及现实世界和彼岸世界的交互关系,问题便更加复杂化了。

对于中国文明来说,从绝地天通以来,政教便不再严格分离了,因此,这里的“教”也不该作西方意义上的“宗教”解。显然,“文明”的意思是“以文明之”。《易经》以“中正”的君子来落实“文明”之义,当然,人文必于天地秩序之中才可得以实现,故曰:“刚柔交错,天文也;文明以止,人文也。观乎天文以察时变,观乎人文以化成天下”。

孔子讲“郁郁乎文哉”,意思是文明要昌盛在各个方面。《礼记·大传》谓:“立权度量,考文章,改正朔,易服色,殊徽号,异器械,别衣服。此其所得与民变革者也”,突出了“文教”之意。文明即是教化,从己身和己心,从齐家到治国,乃至最后化成天下,都要由“文”出发。当然,从历史上看,文明不只是儒家的专项,释道二家后来也加入其中,甚至现代化以来,西方乃至更大范围里的文明因子,也都纳入了这个过程。传统上讲的家国天下以及夷夏之辨,说明“大一统”的另一面,是开放的包容性。“大一统”与“多民族”永远是共存的。

以上表明,“文明”这一概念需要辨析,“文化”的概念也需要辨析。西方的“文化”概念是“culture”,是基于“cult”意义上的耕作或培植,而中国语境中的“文化”,有“以文化之”之义,与“文明”所表达的涵义大体是一致的。在西方的历史中,文化与文明之别,内含着乡村与城市、初始与晚近、封闭与开放的差异性。⑥因此,文化是一种功能体,一个族群只要能够为自身创造一种独有且自足的生产和生活方式,就获得了文化特征。而文明则必须提供一个普遍化或普适化的世界图景,提供一种存在或认识论上的宇宙观,将人世、历史、自然乃至神圣存在皆纳入其中的总体构想。⑦

也因此,任何一个文化群落,只要没有外部影响,即可作为一个单一体而存在。然而,文明的存在,则必须既有一种多元化的吸纳能力,也有其扩散性、扩展性。文明的这种能力,是一种普遍性的要求,必须要在有效吸纳,融合多文化、诸文明的过程中,建构自身的统一性,保持一体与多元的平衡。陈寅恪所说“一方面吸收输入外来之学说,一方面不忘本来民族之地位”⑧,即是此义。亨廷顿只看文明的扩张性及相互的冲突,却不强调文明本身所必须包含的多元化能力,确实很片面。

文明所具有的这种特质,说明其必然时刻遭遇外部文明的挑战,并持续进行自我调适和更新,否则便会失去其生命力,而仅仅沦落成一种文化。世界上有很多古文明,今天仅仅作为一种文化存在,是常见的事实。在这个意义上,文明若能始终保持自身的新陈代谢,就必须具备双向启蒙的能力:一是内生性启蒙的能力,自身的守成和革命,即是一种内部的辩证法,所谓“周虽旧邦,其命维新”,就是这个意思。另一方面,外生性启蒙也是必需的,即通过将自身开放给外部世界而获得进一步生发的给养,传统的天下观中,夷夏之辨所强调的,即是这个层面。

我们可以说,文明所具备的这两种能力,一是“自觉”,二是“自证”。拿马克斯·韦伯的研究为例:他自称“欧洲文明之子”,首先要从自身文明的内部,如新教伦理,来证成由此开展出的世界历史的现实性和可能性,即资本主义精神。与此同时,他还要通过几乎所有世界已知存在的诸文明出发,进行比较宗教社会学研究,即诸文明研究,来落实以新教催生的理性化逻辑的普遍有效性。⑨这不仅是一种外部研究,也是一种内部证明,即必须通过文明间的比较分析,来证明新教文明观的效应,因此可以说,一个文明若离开其他文明的比较视角,便无法获得真正的“自证”。

对于中国现代学术而言,也是这样。当年王国维、陈寅恪等学者一方面研究中国文明的内部史,一方面花费极大的心力投入交通史、边疆史地等领域,并采用了考古学、语文学、民族志等多种方法,即是上述文明意识的体现。王国维翻译斯坦因(Marc Aurel Stein)《中亚细亚探险谈》、伯希和(Paul Pelliot)《近日东方古言语学及史学上之发明与其结论》等,协助罗振玉校理刊印《敦煌石室遗书》,与罗振玉依照沙畹所录敦煌、罗布泊、尼雅等地区汉晋简牍,加以分类考释,撰成《流沙坠简》,以及陈寅恪多语言考释西域佛教残本等工作,都是以文明论的综合眼光来发见的。⑩陈垣的《元西域人华化考》曾这样写道:“盖自辽、金、宋偏安后,南北隔绝者三百年,至元而门户洞开,西北拓地数万里,色目人杂居汉地无禁,所有中国之声明文物,一旦尽发无遗,西域人羡慕之余,不觉事事为之仿效故儒学文学,均盛极一时。”11这里所讲的也是文明之构成的原理。

因此,文明的开放性及其具有的吸纳更新能力,是一种在多文明格局中不断学习借鉴的能力,更是一种自我转化、再生的能力。通过与外部世界的交通、交流与交融,来激活自身传统,自觉与自证同步——形成对自我限度的认识,即是自我提升的起始。从历史的角度看,文明史有周期性的特征,既可能是连续的,也有可能发生断裂,既有上升期,也有沉降期,有治乱,有兴亡。

二、走廊:文明研究的“特区”

由此角度来说,在一种文明的延续发展中,一些边地、飞地、孤岛和走廊等独特区域,具有重要的历史和现实地位。这些区域,或因有留存文明基因的价值,或因处于多文明交接、交错或交界地带,而获得了多重激发和重构的意义。11所以,区域性的核心价值并不是区域本身,而是区域边界的文明交互性。走廊研究的关键,在于多文明或文化的叠合和转化。因此,这种意义上的区域研究,本质而言是文明研究。在这些地带,文明研究的价值所在,并不仅仅是由文明中心向边缘的输入和传递,更在于文明之间的碰撞挤压,为文明的创造转化提供了契机。

就此,地域上的边缘区域也具有中心的意义。这就是文明研究看似吊诡却最富魅力的地方。因为在这些地方,文明间的翻译和转译时刻进行着,哪怕是误译,也具有某种程度的创造性。在物种、技术、语言和思想等各方面,文明的转化工作一直在这里发生,而且常常产生连锁反应的效果。

这其中,飞地与走廊在文明史中扮演着重要角色。在西方中世纪初期,蛮族长驱直入欧洲腹地,摧毁了罗马的古典文明,使整个历史陷入黑暗,文明落入低谷。但因种种情势巧合,有两个重要的文化飞地得以保存和发展,即意大利南部和爱尔兰北部两个区域。6世纪以来,意大利人圣本笃(又译本尼狄克)创立“本笃会”(也称本尼狄克派),服膺于修会的精神,志在研修宗教经籍。同样,在欧洲大陆遭受文化洗劫之时,地处偏远的爱尔兰修道院则继续坚持教授天文、诗律和辩证法,研究拉丁文和希腊语,成为“圣贤之岛”,从而为后世文明复兴保存了火种。13甚至直至今天,爱尔兰的古典文化传统依然影响很大,这片土壤也培育出了詹姆斯·乔伊斯这样的大文豪。

陈寅恪有关“关陇集团”的论述,与之相似。在这一区域,不仅留存了中原文明的内核,也实现了胡汉杂糅、文武合一的政治新形态。所谓“取塞外野蛮精悍之血,注入中原文化颓废之躯,旧染既除,新机重启,扩大恢张,遂能别创空前之世局”。关陇集团中人“入则为相,出则为将,自无文武分途之事”,开创出了文明的新局面。14这段中古史虽以局部的地域为起点,却开创了中国多民族融合的文明构架,产生了总体的文明史效果,有很强的说服力。

同样,走廊更是一种文明交流和交融的重要区域。从历史上看,无论是地理意义上的走廊,还是民族、宗教或是文化意义上的走廊,都意味着走廊既是一个通道,又是一个隘口,既是一扇大门,又是一道锁扣。在多文明共存的地域中,走廊是一种辩证悖反的存在,既是连接带,又是断裂带;既是保存带,又是消融带;既是融通带,又是拉锯带;既是化合带,又是挤压带;既可能被人类历史遗忘,又可能形成极其丰富的创造。

因此,我们需要很明确地意识到,走廊地带是文明研究的重要领域,甚至对于一些特定的历史和现实问题来说,是学术的核心区域。当初,经典汉学家们和我国最出色的学术大家都为此倾注了巨大的心血,正因这些区域的研究关涉国体大本、民族融合、文明创新甚至全球历史构造的所有关键议题。正是走廊区域,在古与今、中与外之间搭建起了综观问题意识,若没有跨学科的视野和视域,是无力面对这些问题的。

当然,在具体的学术研究上,这些综观问题,既可以落实到面,也可以落实到线,甚至落实到点来进行。特别是那些具有复合文明特征的点,具有最重要的研究价值。这里,我仅举两个例子,一个在西南地区,一个在西北地区,加以具体说明。

三、例说:鸡足山与圣容寺

费孝通的《鸡足朝山记》15讲的是1943年登临云南大理地区鸡足山的纪行与感怀,极为精彩。这篇文章虽然在写鸡足山,费孝通却时时刻刻与自己的中土心态做对比:他在这里所见的景象,所遇的因缘,常常会让自己问及从未问过的问题。他看到,村姑、少女、番妇、夷汉、乡绅、僧侣、士兵等形形色色的人群,都来这里朝拜,究竟为何?汉藏群众皆怀虔诚之心,长途跋涉来金殿叩头求拜,又是为何?以至他自己这样不知敬畏的“野汉”,完全成了这世界里的外人。这样的震撼不只是所见,还有所闻,在山上他所听到的几则佛教的奇异故事,不免引起他的惊愕,进而使他产生了知识阶级意义上的反思,发觉被单一知识武装的士人群体,太过愚妄和自负,看不到世界的复杂、丰富和深刻。

费孝通的意思是,鸡足山之行处处给了他全新的教育,作为汉地知识分子,他未曾触碰过这些思想和文化的可能,或者说是一种文明意义上的可能。他受限于以往的认识和体悟,无论是在知识层面上,还是境界上,都需要通过深入理解摆在面前的文明复合体,才能提高到一个新的层次。因此,鸡足山之行,亦可理解为一种由外向内的启蒙。事实上,鸡足山为汉传佛教、藏传佛教和南传上座部佛教的信众所共尊,又包容了社会各个阶层,将一切宗教差异、族群差异、阶层差异都加以缓释,这是多么了不起的文明成就。

几乎所有人,都可以在此圣山上投射自己的超越性想象。舒瑜的最新研究表明,鸡足山的佛国系统是明代以来知识精英、中原士人、僧侣集团、土司等身份人群集体合力推动的,在中央王朝的政治版图中,大理地区元代以前的历史,被重新安置了:在山川与府州的二重世界中,府州作为中央王朝治下的现实政治体系,山川则成为疏离于现实的佛教世界,为府州的治乱循环提供了缓冲和隐逸之地,府州通过山川的超越性满足宗教信仰的普遍需求。16因此,鸡足山也在作为“同为方夏”的苍山之外,构造了一个更为广阔的多重世界。17

重构神圣谱系和神话结构,塑造上下区隔并联通的社会系统,将世俗生活与修身理想区分再作结合,以“洞门”的意象将佛教、道教及其他民间信仰建构为彼此竞争而又共通的基础,是鸡足山这一走廊文化节点的重要贡献。这充分说明,王铭铭所说的文化复合体18是存在的,而且,其本身即是一种文明构造,是能够在文明边界吸纳多文化、多民族的文化创新,尤为值得学术界重视,这对于该地区,乃至文明交接带的现代转型也具有极其重要的启发意义。19

走廊研究的另一个例子,来自河西走廊,即坐落于今天甘肃永昌的圣容寺(又名瑞像寺、感通寺)。这一地界,是古丝绸之路的必经要道,而且是长达一千公里的河西走廊的最狭窄处,宽度仅数里。据清代顾祖禹《读史方舆纪要》载:“卫唇齿姑臧,形援张掖,襟山带水,战守有资,河西一线,卫其东西孔道也!”20足可见此地在历史上的战略地位有多重要。

对于圣容寺学术价值的认识,得益于杜斗城和丁得天两位学者的研究,以及巫鸿等学者的艺术史成果。圣容寺的开创者是刘萨诃,这位魏晋南北朝时期的著名高僧,在《梁书·诸夷传》《高僧传》《佛国记》中均有记载。刘萨诃生于北方,山西离石人,少时放荡不羁,后悔悟出家,于江南三地云游巡礼,归来后随即赴天竺取经求法,取得并翻译多部梵文佛经,可谓这一历史时期集修行、实践和思想为一身,贯穿南北东西之佛教文化的唯一一人。

刘萨诃西行求法,途径河西走廊凉州番禾,预言此地必将山裂,佛像显现,并说“若灵相圆备,则世乐时康;如其有阙,则世乱民苦”。八十年后,北魏年间,果有佛像出世,却无佛首,北周时期在一处涧水寻得佛首,与佛身相合。北周建德初年,佛首频落,天下大乱。隋大业五年(609年),隋炀帝西征吐谷浑大胜,亲临该寺拜谒瑞像,将瑞像寺改名感通寺。此后,圣容寺声名远扬,成为佛教中心,获得了政治和宗教上举足轻重的地位。21

圣容寺的重要意义,在于刘萨诃所创立的番禾瑞像,构成了遍及河西走廊直至周边区域的本土佛教信仰。迄今为止,南起炳灵寺,北至莫高窟、黑水城,包括肃南金塔寺,甚至四川安岳石窟,都有番禾瑞像出现。22这是佛教东传以来最早也是范围极广的本土宗教形态。刘萨诃的一生,突破了当时政治上南北对峙的文化隔阂,并在印度佛教与中国文化之间建立起了一种可转译的信仰方式,将预言注入其中,并在此后的历史发展中,在王朝政治、佛教实践和民间信仰之间构建了多重复合关系。直至晚唐五代,我们可以从莫高窟第72窟南壁的图像结构中看到,瑞像已经提升至与下生弥勒比肩的地位,巫鸿称其为“中国宗教史上思考最为深刻的一幅图像”。23

虽然从历史学上,我们可以详细辨析刘萨诃和圣容寺的源起流变,但这里的关键问题是,为何番禾瑞像及其信仰,是在东西孔道这一河西走廊的关键节点上形成的,它如何协调、融合了佛教早期发展中的南北思潮,又如何在佛教传播的东西之间架起桥梁,并由此孕育了一颗本土化的种子,在此后的千年历史中不断延续演化。换言之,如何将来自北方地区的“胡神”,与经由南方江左各地培育成的“高僧”相结合,如何将本土的地狱信仰与印度佛教的涅槃学说相结合,是刘萨诃和圣容寺的贡献所在。24这说明,刘萨诃是佛教从小乘向大乘过渡的代表性人物。25唯有此转换,佛教与王朝政治、制度文化、民间信仰之间的融合才能走出一条中国文明特有的道路。

四、小结

由此,我们可以看出,文明在走廊,就是不同文明及其语言、文化、宗教和族群的载体相互交通、交流和交融的生态构成,也正是在这样的区域里,文明会发生碰撞、挤压和变异,也会发生转译、移植和再生。走廊是激活历史的地带,也是文明发展的希望所在。

走廊虽为不同核心文明的交接带,且大多处于边缘地带,但就其所孕育的文明生发的可能性,及其复合关联的深度、厚度和广度来说,却构成了一种总体性研究的潜力,多学科、多领域和多视野的问题化过程在此发酵酝酿,而终成洋洋大观。走廊是文明研究的学术重镇,这个结论是不为过的。


【注释】

①费尔南·布罗代尔:《文明史:人类五千年文明的传承与交流》,常绍民等译,北京:中信出版社2014年版,第35—40页。

②诺贝特·埃利亚斯:《文明的进程:文明的社会起源与心理起源的研究》第1卷,王佩莉译,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1998年版。

③易建平:《从词源角度看“文明”与“国家”》,载《历史研究》2010年第6期。

④霍布斯:《论公民》,应星等译,贵阳:贵州人民出版社2004年版。

⑤Benedict Anderson, Imagined Communities: Reflections on the Origin and Spread of Nationalism, London: Verso, 2006.

⑥参见Raymond Williams, Keywords: A Vocabulary of Culture and Society, London: Fontana Paperbacks, New York: Oxford University Press, 1976, pp. 48-50, 76-82。威廉斯的说法很有趣,他认为“文明”概念的提出,是启蒙运动的结果,是对人类的世俗性进化和发展的强调,是明显基于现代性的判断,而“文化”概念,则是浪漫派对启蒙运动的反叛,确认了人类发展之多种途径的价值观。

⑦黄克武在考察清末民初中国思想界的文明和文化观时,发现了一种恰恰相反的趋势,即近代中国思想经历了一个从以西方中心、线性演化论为基础的“文明论述”转变为强调中国文化具有精神价值、民族个性之“文化论述”。参见黄克武:《从“文明”论述到“文化”论述——清末民初中国思想界的一个重要转折》,载《南京大学学报(哲学·人文科学·社会科学)》2017年第1期。

⑧《陈寅恪史学论文选集》,上海古籍出版社1992年版,第512页。

⑨参见马克斯·韦伯:《中间考察——宗教拒世的阶段与方向》,载马克斯·韦伯:《宗教社会学 宗教与世界》,康乐、简惠美译,上海三联书店2021年版;施路赫特:《理性化与官僚化:对韦伯之研究与诠释》,顾忠华译,桂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4年版。

⑩荣新江:《西域史研究的回顾与展望》,载《历史研究》1998年第2期,第131—147页。

11陈垣:《元西域人华化考》,上海古籍出版社2000年版。

12史念海:《河西与敦煌》,载史念海:《中国的河山》,西安:陕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22年版;李绍明:《西南丝绸之路与民族走廊》,载四川大学历史系(编):《中国西南的古代交通与文化》,成都:四川大学出版社1994年版;王铭铭:《藏彝走廊——多学科区域研究》,载《西南民族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07年第1期。

13爱弥尔·涂尔干:《教育思想的演进》,李康译,上海人民出版社2003年版,第43—46页。

14陈寅恪:《金明馆丛稿二编》,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01年版。

15费孝通:《鸡足朝山记》,载《费孝通全集》第3卷,北京:群言出版社1999年版。

16舒瑜:《山何以“灵”:文明共生视角下的云南鸡足山》,载《民族学刊》2021年第12期。

17舒瑜:《“共见之处”:大理鸡足山的多重世界》,未刊稿。

18王铭铭、舒瑜(编):《文化复合性:西南地区的仪式、人物与交换》,北京联合出版有限责任公司2015年版。

19陈垣:《明季滇黔佛教考》,石家庄:河北教育出版社2003年版。

20顾祖禹:《读史方舆纪要》第63卷,“陕西十二”,北京:中华书局2005年版。

21陈清香:《刘萨诃事迹与番禾瑞像图像源流》,载杜斗城、丁得天(编):《丝绸之路与永昌圣容寺国际学术研讨会论文集》,兰州大学出版社2021年版。

22丁君年、丁得天:《甘肃永昌圣容寺:千年古寺 丝路名刹》,载《中国宗教》2016年第2期,第68—70页。

23巫鸿:《瑞像的历史叙事》,载巫鸿:《空间的敦煌:走进莫高窟》,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22年版。

24张善庆、吕德廷:《刘萨诃入冥图像与文本——以日本极乐寺本〈六道绘〉为中心》,载杜斗城、丁得天(编):《丝绸之路与永昌圣容寺国际学术研讨会论文集》。

25丁得天:《刘萨诃、番禾瑞像与圣容寺研究——以敦煌为中心》,北京大学人文社会科学研究院邀访学者论坛,2020年11月6日,参见北京大学人文社会科学研究院网站,http://www.ihss.pku.edu.cn/templ ... mp;page=ContentPag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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