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燕城:新儒學派、成中英哲學及其最後的反思一悼念成中英老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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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儒學派一世紀以來對重建中國文化的思考

成中英老師去世，他是新時代中國哲學創造轉化期，能創造大體係的新儒學大師。
一般人稱新儒家學派是指熊十力、唐君毅和牟宗三的思想，成中英師承方東美，學脈不一樣，但也作出一個新儒學的大體糸。
熊十力比方東美大一點，代表重建中國儒、道哲學的大師。由他的學脈產生唐君毅、牟宗三及勞師先，他們都是老一輩提出中國哲學體系者。唐門弟子有唐端正、李杜，吳明，特有霍韜晦發展向佛學。本人發展向基督教神學。牟門弟子有蔡仁厚，特有李天命發向分析哲學、陳榮灼發展向現象學。順其路自成一派的有劉述先。
勞思光弟子有關子尹，基督教神學有名的溫偉耀及楊慶球均其弟子。
其他有不少弟子繼承唐牟思想。如在台灣有曾昭旭、黃邦雄、岑溢成、李明輝、楊祖漢等創鵝湖學派，与這派密切相交的有林安悟。
本人早年是從唐牟智慧去重建中國哲學，特別從唐君毅的感通仁學，去開拓感通本體論及境界哲學，用境界的不同層次，去論述儒、道、佛及基督教。之後師從成中英，博士研究孔子、易學及朱子的方法學，而發現成中英的本體詮釋學，可開創新時代的視野。
成中英師承方東美，方派大弟子還有傳佩勞，原修士，再深研中國哲學，將天主教士林哲學和儒學融合，廣義上是新一代的儒家，但不同唐牟傳統。
方東美哲學是從儒家書經《洪範》中皇極系統、易學生生思想及華嚴事事無礙境界等，去建立中國廣大和諧的哲學體系。

成中英的本體詮釋論Onto-hermenutics及其價值

成中英到哈佛跟從師分折哲學大師蒯因(Willard Quine)，他將蒯因分折哲學的本體論，轉向方東美的大和諧及機體本體論。再用易學和朱熹的理學，提出本體詮釋學去解決伽德默引起的相對主義。順破後現代主義和解構主義。
成中英提出本體詮釋論，將西方從大哲學家海德格 Martin Heidegger 展下來到伽德默 Hans-Georg Gadamer的哲學詮釋學，用中國哲學融合，並由中國哲學提供宇宙人生的基礎，由詮釋學接合西方科學科技知識，為中國哲學開出知識系統。終極將新儒學思想創造轉化成新時代思想，這是其最大成就。
與成中英同在夏威夷大學任教的安樂哲Roger Ames，也承接這儒學思潮，轉向實踐哲學及生生哲學發展。他也是我的論文指導老師。
成中英早年兩大弟子都是有神學造詣的基督徒，一個是我，一個是多年在香港浸會大學的費樂仁Lauren Pfister。而我是唐牟弟子，再遇方東美學脈，而發現成老師本體詮釋學是中國哲學融會當代西方哲學之路，可解決百多年來西方文化衝擊帶來的中國文化困局。

成中英晚年對神學的反思和探討

本體詮釋學不但開出知識論，也可從詮釋系統之本體開出道德和美學思想，在西方後現代價值解體的年代，可重建真(知識)、善(道德〉、美(美學)的人類價值，領導世界的哲學方向。
但成中英老師發現，仍須打通另一大文明的精神價值，就是基督教。
在近十年他和我有多次對話，因他發現本體詮釋學可與基督信仰對話融合，發展出神學智慧。
因他提出本體是一「反思的概念」，這「反思性的本體」具神學意義，即本體若有思想，即接近上帝理念，但這是按中國儒學本體論建立的神學，是按和諧宇宙而講的上帝。由此我和成老師多次對話研究以儒家本體哲學建立基督教神學，使基督教神學擺脫希臘的哲學框架，信仰可生根在中國思維方式中，但又維持信仰的核心真理不變。
成老師幾年前告訴我，他曾到聖地以色列默想耶穌，從中國思想理解耶穌基督的特性，和我討論中國型態的神學，想發展本體詮釋神學。
他曾寫文章說明中國本體論和西方神學的本體論不同，儒家很難成為基督徒。但和我對話後，發現用儒家本體論也可發展出神學，也可探討上帝，而與西方用哲學上「存在」理念建立的上帝觀有不同，但又沒有違背聖經的上帝性質。中國本體觀的上帝兼具超越和內在性。
2024年1月我知老師身體已衰弱，特別到夏威夷探望，成老師因氣管收窄，走幾步路就喘氣，仍堅持請我到外吃飯，由他兒子成光夏開車送去(光夏先生和成老師樣子一模一樣)，老師身體雖弱，精神卻十分好。之後回家和我作最後一次對話，提出他的神學反省。
我回應時提到用中國式思想進路講上帝，在東正教神學傳統中也有類似的反省，就是尼沙的聖格列高理 St Gregory of Nyssa，及守道者聖馬克西穆斯St Maximus the Confessor等，都提到上帝自身的超越，但上帝的能量貫乎天地之內，上帝能量可同於中國的浩然之氣，充塞天地，使天人合一成為可能，是本體之自我開顯，但上帝之超越本體，須由啟示而示現。這與中國儒道易的本體論可共融，超越同時內在萬物，即聖經所言上帝超乎眾人之上，貫乎眾人之中，可用中國本體論來詮釋和理解，神學也可講天地之正氣。成老師聽後十分高興，也在用中國進路默想上帝。
這晚是我和成老師最後一面，我離去時，他說正在思考原罪問題。

成中英臨終的洗禮

6月29日收到夏威夷多年朋友李永成牧師傳來信息：
「向你報告一個好消息：我今天到醫院為成中英教授施行了洗禮。
他在我和我們教會的另一位牧師並他的三個子女面前清楚表示：他相信耶穌是上帝道成肉身，相信耶穌為人捨命贖罪，相信耶穌設立的洗禮是洗去人的罪，也相信洗禮是與基督同死、同埋葬、同復活。
在他表白信仰後，我為他施行了洗禮。
特此奉告！亅
我有點不能相信，成老師是儒學大師，怎可能受洗成為基督徒？我知道成老師女兒是基督徒，常帶他到李牧師華人信義會聽道。
李牧師是我青年時的朋友，很愛中國民族及文化，我在夏威夷留學時，與他談鄧小平改革與中國的未來，他對我表示，中國開放時期，一切很困難，是我們海外華人應全力回去幫助中國的日子，這是為了中華民族文化的重建！當中國成功後，我們就不易再作貢献了，中國人不應跑去外國學習就算，倒應以所有學識反哺祖國，全力付出去建造美善富足的中國未來。我記得當時夕陽下海，李牧師很溫和地微笑，誠懇而有盼望地講出中國人的心聲，影响了我下半生的抉擇。
7月初得知成老師去世，我再問李牧師成老師洗禮之事。他回答說：「沒有人特別向他傳福音，是他自己醒悟和決定。他向女兒表示要信靠上帝，女兒就通知我。他女兒是我們的會友。」
我深思，成老師的決定，不是儒家改信基督那麼簡單，且是高層精神文化的感通，他是用生命去完成儒家和基督教的融合，使中國和基督教兩大精神靈性體驗，不再對立，並由此完成中國化的基督教神學思想，使基督教生根中國土壤。
新時代中國文化重建，不但吸納科學科技知識、吸納社會主義、資本主義，也和希伯來文化思路對話溝通多年，至今達至成果。
從利瑪竇、馬禮遜等宣教士來華，這三百多年中國文化主流與基督教相遇帶來的對話和互相衝擊，各大思想家的反省，到成中英建立開放性的本體詮釋學，中國主流文化終能消化和理解基督信仰。在成中英的臨終決定上，使中國主流的仁愛天理，大道和諧的思想和修養，與基督教有關重生得救，因信稱義之靈性生命，得共冶一爐，感通共融。而建立一寬廣博大的新時代中華文化。
在沉痛悼念老師仙逝而入永恆，不忘老師的高博寬廣之心胸。